鐘璃正想著，徐公看著她有些悵然的神色，當下便問道：“怎麽？有心事？”

鐘璃聞言，當下便斂了神色道：“我只是在想，這山上這麽多的草藥，春去秋來的，任由其雕零埋於黃土，多可惜啊。而且，按理說，咱們璃山，也算是藥山了。都說靠山吃山，靠水吃水，咱們完全可以因地制宜的，靠著草藥來發家致富啊。這且不說，只說近在眼前的，若是別人知道，璃山是藥山，若是在提到璃山的時候，指定會認為，璃山裏一定是藥農輩出的，家家戶戶對於歧黃之術，多少應該都是有些了解的，可是，現實呢？”

現實卻是，一般的村民，卻是連最基本的草藥都識別不了，甚至亦分不清，哪些是野草，哪些是草藥。

徐公看著鐘璃，聽著她方才的話語，愈發覺得，她勤於觀察、善於思索，更是大知閑閑，非一般人所能比擬。

想著，他倒是想到了一事，而他也正是因此事，前來尋找鐘璃的。

因而，他先沒有回答鐘璃的問題，只是問道：“稻種的事情，已經落實了，你知道此事嗎？”

鐘璃怔了下，才反應過來，立刻道：“稻種可以自給自足了？”

卻是沒想到，尤楚笙的速度會這麽快。

“這件事情，你找了禦王嗎？”徐公再度問道。

“真是什麽事情都瞞不住徐爺爺您。”

徐公聞言，雖早就猜測到了，但是，當鐘璃真的親口承認的時候，他還是有些驚訝的。

畢竟，稻種之事，可大可小，表面上看去，可能只是尤楚笙一句話就能解決的事情，但是，這其中所牽涉的勢力，卻是極為廣泛的。

據徐公所知，這胡賢和當今皇後，都是有著親屬關系的。

“稻瘟之事”，與“稻種之事”，看似有所關聯，但是，這兩件事情，所帶來的後果，卻是截然不同的。

如果說，處理前者，是懲罰了胡賢，那麽後面之事的處理，卻是在從根本上斷了胡賢對於百姓們的掌控。

雖不說，此事會牽一發而動全身，但是，尤楚笙毫不猶豫地便處理了此事，卻還是讓徐公覺得，這裏面，應該是包含了個人情分在裏面的。

想著，徐公當下便問道：“小璃，你和徐爺爺說實話，你和禦王之間，難道，他欠著你的什麽人情？”

鐘璃自然猜得到，徐公會這般問的原因，因而，她當下便笑著道：“徐爺爺，他身為王爺，能欠著我一個普通草民什麽人情？你為什麽不認為，禦王本就是為民請命、心系天下蒼生之人？”

徐公聞言，眸中卻閃過幾分意味深長：“很多事情，不只是只有一腔熱血那麽簡單的。”

不管鐘璃說的是真實的原因，還是，她隱瞞了什麽，徐公當下都沒有再多問了，他看著漫天飄飛的蒲公英，當下伸出了手去，一朵蒲公英，便瞬間飄落到了他的手上。

徐公看著那蒲公英，當下淡道：“這蒲公英，性平味甘微苦，有清熱解毒、消腫散結之效。無論是煎汁口服，還是搗泥外敷，皆有效驗。而葉子還有改善濕疹、關節不適的凈血之效，可謂是渾身是寶了。只是，我寧願這璃山的百姓不知，寧願他們，不做藥農，哪怕是清貧一些，卻是可保安寧的。”

鐘璃聞言，當下心內微頓，這般說來，百姓們深在寶藏之中，卻識別不出寶藏，其實竟是徐公所為了？

可是她卻不明白，徐公這麽做的原因，以及他此話的意思。

看著她有些狐疑的神色，徐公便道：“此事說來話長，你若是想知道原因，我倒是可以與你說上一二。”

“那徐爺爺，您便先去我家吧。”

徐公倒是沒再拒絕，畢竟，他的身體剛恢覆，在外面太久了，亦會有些吃不消。

他當下便邊走邊道：“你知道莞香嗎？又叫做土沈香、崖香、女兒香。原本是一種極為珍貴的藥材，後因其香極為奇異，經常將此香佩戴在身，此香便可入肌入骨一身襲香，因而，又稱為女兒香。”

“很多年前，此香盛極一時，成為宮內娘娘們的摯愛，因而，便被大批量的進貢入宮，而當時，此香可謂是與白金等價，一片萬錢了。但是，物以稀為貴，而物越貴，則越稀少。當時此香，只能在東莞繁衍生息，相較於宮中之人源源不斷的需求，那些香木樹，便是滄海一粟了。”

“我記得，當時有個村子，整個村的人都是香農，還有一個種香世家，以香發跡，更是世代以香為生，後來，那家的老祖宗，還因此而改為‘香’姓。當時，香家雖是紮根於東莞的，但是，整個京城，甚至乃至整個萬光，對於香家，卻都是無人不知，無人不曉的。而香家，可謂是光宗耀祖，風光無限啊！”

“然而，”徐公突然話鋒一轉，話語中，更多了無限的悵然，與憤懣：“世上常說，物極必反，這未必就是與當事人有關，可能，更是一種必然的趨勢吧。香家聲名顯赫的同時，禍亂也跟著接踵而來。”

“宮中之人對於莞香的需求，已經讓香家覺得有些力不從心了，而且，據我所知，宮中之人還是讓香家以進貢的名義奉上各種莞香的。在最後，有些人為了一己私欲，竟是想用香木樹築房、做床榻、做棺槨……要知道，這對於香家，以及整個東莞來說，都相當於是在挖掘他們的祖墳，斷他們的根啊！”

徐公長長地嘆息了一聲，好似，是要將這數百年的悲屈盡數吐盡，然而，卻是越回想，越覺得無望，許久之後，他才回緩過來，接著道：“就這樣，不止香家沒落了，整個東莞，卻是都再無人敢做香農。”

一個百年家族、一個村莊、甚至是一個地方的沒落，雖說，並不是寥寥數語就能說的清楚的，但是，徐公不過是說了這幾句，鐘璃便已覺得，心內有種莫名的悲憤難以壓抑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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